寄傲

扬州园林，大名鼎鼎，据《扬州画舫录》记载，清代便有“杭州以湖山胜,苏州以市肆胜，扬州以园亭胜，三者鼎峙，不分轩轾”之论。如今的扬州早已是旅游胜地，所谓扬州风光，园林一定是精华所在，游人游扬州若不知游园林，就还没有能懂得领略扬州之美。便是扬州最负盛名的瘦西湖，自古来亦是以湖上园林著称，游瘦西湖当具一副品赏园林的慧眼，否则就可惜了，就错过了瘦西湖。都道是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，但记取“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”。

“园林多是宅”，说的是唐朝的扬州，可见扬州园林可不是一时之盛，其传统和底蕴那是深厚得不得了的。直到如今扬州人也还是热衷建园林，据说扬州城区现有私家园林一百多座，都是这几十年来新建的。扬州电视台做过一个系列节目，就是一家一家介绍居民的私家园林，我很喜欢看，跟着电视镜头逛了人家许多的园子，大饱眼福。我印象最深的一家，是一位老太爷，八十多了，原来住在楼房里，前些年老太婆不在了，儿子看他一个人孤独，就花几百万在老城区买下一处老宅，并在院子里堆石凿池植树种花，造出一座小园林，供老太爷娱老。看了真叫人羡慕，像这样又孝顺又有钱的儿子世上能有几个。

我们住楼房的，对人家的私家园林就只有心向往之的了。但也可以因地制宜，自己来寻点乐趣的。我家朝南的那个房间，有一个窗台，个把平方大小，我就在上面摆了几盆小花木，一盆铁树，一盆针柏，一盆观音竹，还有两盆多肉；又布置了几块石头，一块太湖石，一块宣石，两块太行石。我就把它当作是我家的小园子，聊胜于无。个园是扬州园林中的翘楚，以遍植青竹和垒石为山闻名，而我这小小窗台上，有竹亦有石，也就颇有点个园的神韵了。

“必也正名乎”，既算它是个园子，哪怕巴掌大，自然也要有个园名的。起个什么名字好呢？也不用费脑筋去想了，就照怡红公子“编新不如述旧”的法子，这是南面的窗台，我就想起《归去来兮辞》里的“倚南窗以寄傲”，信手拈来，就名之“寄傲园”吧。这个园名，颇得我意，一是贴切南窗，一是神往前贤。当年陶渊明为彭泽县令只做了八十多天，因不肯“为五斗米折腰事乡里小人”，便弃官回家，归隐田园，从此远离名利甘心清贫。

如今我已退休，也可以不用为一口饭再出去折腰了。我原是个懒散迂僻的人，不大识时务，外面的时兴之人，也一个不认识，一个不来往，所以平日不出门，只是在家里窝着，翻翻古人书，偶尔写几篇小文章，也多不合时趣。每每读写累了，起身到窗台前看看这小小的“寄傲园”，目悦心赏，颇以为乐。我这倚的也是南窗呢，有时竟也想来寄寄傲的。自然我哪有什么资格傲，但当年五柳先生的那一个傲，我却自信是能有一点懂得的，心有戚戚焉。